残灯的火苗在我掌心轻轻晃了一下,像是风里最后一丝呼吸。我没有动,任它贴着我的皮肉发烫。若瑶靠在石后,喘得厉害,右臂衣袖已经湿透,那道魔纹不再泛红,却隐隐透出冷光。
锁魂链又动了。
谢无涯跪在地上,手指抠进喉咙,黑血顺着指缝流下,在空中凝成细线,缠上断裂的链环。那些符文开始倒转,一圈比一圈快,雾中再次浮现出身影——还是那些弟子,还是那场雪夜,他们一步步朝我们走来,脚步整齐,如同被什么牵引着重复一场死局。
我知道不能再等。
我把残灯举到唇边,咬破舌尖,一口精血喷在灯芯上。不是点燃,是唤醒。这灯烧了百年,油早已混着我的血,成了经脉里流动的东西。它不是外物,是我守下来的那一口气。
青光炸开。
像一道刀刃劈进浓雾,所有逼近的幻影僵住,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瞬,随即化作黑烟散去。锁魂链发出刺耳的嗡鸣,符文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,但没有停下。它还在试图重组,还在拉扯时间的轨迹。
我低头看着灯焰,低声说:“我仍在。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灯焰猛地一颤,竟逆着风向上冲起半尺高。光芒不再只是照亮四周,而是往深处钻,穿透层层叠叠的虚影,直抵那段被掩埋的雪夜。
我看见了。
山门前积雪未化,火把在寒风中摇曳。执法长老站在最高处,手中握着锁魂链,眼睛赤红,嘴角咧开。三百弟子跪在阶下,颈上已扣上铁环。没有人喊,没有人逃,他们都等着,仿佛知道结局。
然后我冲了进去。
年轻的我,穿着玉虚宗长老袍,青冥剑出鞘,剑锋直指执法长老咽喉。他回头看了我一眼,笑了:“你以为你在救人?你不过是在帮它完成最后一环。”
我没有迟疑,一剑穿心。
他倒下的时候,锁链脱手坠地,发出沉闷声响。可就在那一刻,天空裂开一道缝隙,腥臭的气息涌出——是血魔的味道。
画面清晰得不像幻象,每一个细节都刻进了骨子里。我站在现世的战场上,看着那个过去的自己,她肩头沾着雪,剑尖滴着血,眼神里没有犹豫,只有决绝。
这才是真的。
我不是凶手。我没有背叛师门。那一夜,我是唯一出手的人。
雾气开始退散,锁魂链剧烈震颤,中间那三件遗物——玉佩、木簪、令符——同时燃起黑火。谢无涯的身体猛地弓起,喉咙里挤出嘶吼,双手死死抓住锁链两端,像是要把它重新拼回去。
我知道他在做什么。
他在用残魂修补时空咒的裂痕,想让这一切再重来一次,让我再一次以为自己是罪人。
我不再看了。
我把残灯按在心口,那里有一道旧伤,是当年封印血魔残魂时留下的。灯焰灼烧皮肉,剧痛传来,但我没有松手。经脉虽断,道心未灭。这一百年,我每夜寅时点灯,不是为了赎罪,是为了记住——我还活着,我就在这里。
光芒从我胸口扩散开来,如水波般荡向四野。
锁魂链上的符文一寸寸崩解,铁环接连断裂,坠落在地。谢无涯的身体开始模糊,脸上的肌肉不再抽动,眼神渐渐清明。他抬起头,看向我,嘴唇微动。
“……终于……清白了……”
声音很轻,随风散了。
他的身体化作点点微光,融入空气,只剩半截铁链落在雪地上,冒着青烟。
雾彻底散了。
战场露出真容:碎石遍地,草木焦黑,东南方三十里外,一点血光悬浮在虚空之中,微弱却不灭,像是某种阵眼的本源所在。
我站在原地,左手还护着残灯,火焰已熄,只剩余温。若瑶慢慢撑着石头站起来,脸色苍白,右臂的魔纹只剩下淡淡痕迹。她走到我身边,没有说话,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腕。
她的手很凉。
我转头看她,她也正看着我,眼里有疲惫,也有光。
“师父,”她声音很轻,“你还记得那天吗?你第一次见我,在柴房门口,我说我想学剑。”
我记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