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赢月双手下意识攥紧衣裙,掌心沁出的冷汗很快将那处濡湿。她再次抬眸,望向夜空中那颗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周伯星。那象征吉祥的清辉,此刻好似一束冷漠又讥讽的目光,俯瞰着人间阴谋。次日清晨,苏赢月早膳用得都比往常少了些,沈镜夷亦是,只有张悬黎吃得不亦可乎。窗外的阳光比往日更加灿烂和煦,却照不散心底的沉郁。“月姐姐,你们这是怎么了?”张悬黎察觉出似乎有些不对劲。苏赢月摇摇头,“没什么,你继续吃便好。”张悬黎看了看,试图找些轻松的话头,活络下气氛,她抬眼望望窗外,笑脸盈盈道:“月姐姐,我方才瞧见墙角那几株晚桃,悄没声地开了好些花苞,粉嫩嫩的,瞧着就喜人。”“吃过早膳,我想去好好瞧瞧,月姐姐,你陪我一起好不好?”“是吗?”苏赢月声音温和,“那便去看看吧。”张悬黎立刻转头看向沈镜夷,“表哥,你要不要也一起?”沈镜夷没看她,淡淡嗯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。苏赢月看了他一眼,见他兴致缺缺,便回头对张悬黎道:“玉娘,我陪你就好,你表哥还有事情要忙。”“都去看看吧。”毕士安捻着胡须,脸上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,微微颔首,“也好,春光难得,莫要辜负。”“是,外祖父。”沈镜夷恭敬回应。四人出了膳厅,张悬黎和苏赢月在前,沈镜夷搀着毕士安在后,缓步走向庭院,走向张悬黎说的那处墙角。那几株晚桃确实开了好多花苞,在晨光下带着娇嫩的粉色。张悬黎凑到花前,饶有兴致地品评着哪一朵开得最好。苏赢月含笑看着她。毕士安和沈镜夷负手而立,目光悠远。这时,一阵风过,不仅送来淡淡花香,还清晰送来了高墙外路人,那压低却又带着惊恐与兴奋的议论声。“哎,你听说了吗?张郎中和王兵部,是因为力主对辽开战,违背了周伯星昭示的‘仁德’,才因此遭了天谴。”“我就说嘛,怎么会那么巧,两人都……”“嘘!小声点!这可是上天示警啊……”话音落下,墙角陷入一片死寂。苏赢月心下一沉。张悬黎则她柳眉倒竖,俏脸含煞,若是星落鞭在手中,她定已翻墙而出。如今她只扭头望着高墙,目光愤怒,“他们胡说什么?简直……”苏赢月看向沈镜夷,只见他依旧姿势未变,身形挺拔如松,目光也未曾移动分毫,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寻常闲话。只是他下颌紧绷,那双黑亮的眼眸也愈发深邃。她又看向毕士安。只听外祖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而后沉声开口,“辽人这是要诛心,更要断我大宋脊梁啊。”闻言,张悬黎气得低声骂道:“卑鄙。”苏赢月深吸一口气,缓缓开口道:“流言猛于虎,我们不能任其肆虐。”她话刚落,沈镜夷立刻开口道:“障尘。”障尘快速走来,“郎君。”“你速去探明这流言的源头与散布情形。”沈镜夷吩咐道。“是,郎君。”障尘应声越墙而出。就在这时,墙外又传来孩童的声音。“周伯星,亮晶晶,仁德照汴京。谁要动刀兵,天公不容情。星君眨眼睛,张王二郎倒,灯笼高高挂,门前白布飘。哎呀呀,劝君莫言战,哎呀呀,天谴道,无处逃。”苏赢月闻言脸色一变。“好啊,连孩童都利用上了。”沈镜夷气急反笑。“真是气死我了,不行,我要去问问。”话落,张悬黎已借着墙边的桃树,翻墙而出了。“利用天象,操控舆论,乱我国本。辽人此番,所图非小。”毕士安神色凝重,捻了下胡须。他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里锐光一闪,看向沈镜夷道:“鉴清,你如今闭门思过出不得宅门半步,你暂且安心呆着思索对策,老夫这就进宫走一走。”“阿忠,去取我的官袍来。”毕士安吩咐完,又继续道:“老夫便去朝会瞧瞧,这‘天谴’之说,究竟在朝堂之上,掀起了多大的风浪。也看看,官家对此究竟是何圣意。”“阿公,你的身体可以吗?”苏赢月担忧道。“放心,有你精心照养阿公这么久,已无碍了。”毕士安一脸慈爱。“可朝堂风波险恶,请您务必小心。”苏赢月依然不放心。毕士安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,神色泰然,“放心,老夫历经三朝,什么风浪没见过。”“些许宵小借天象兴风作浪,还掀不翻这大宋的朝堂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沈镜夷,意有所指,“鉴清,且沉心静气,静观其变,未必不是良策。”“我明白,外祖父。”沈镜夷颔首。毕士安便不再多言,转身离开。直至中午时分,他才从宫中回来。苏赢月和沈镜夷早早等在门口,见他下轿,便立刻上前搀扶住他。毕士安脸上带着一丝倦容与怒意,他没说话,只看了二人一眼。回到房中坐下,他手掌重重在案上拍了一下。“岂有此理!真是岂有此理!”他连说了两句,胸口微微起伏,显然气得不轻。苏赢月连忙放下他的官帽,为他斟茶饮,柔声道:“阿公,动怒伤身体。”毕士安接过茶杯,却没有喝,目光扫过她和沈镜夷,沉痛中带着讥讽,“今日朝会,几个蠢货和装糊涂的东西,联名上书了。尤其那李文玉,最能蹦跶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说出那些官员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却又颠倒黑白之词。“他们言,周伯星现,乃是上天嘉奖官家仁德,警示刀兵之祸。”“张仰、王继二人,一贯鼓吹打仗,有违天和,如今接连暴卒,正是上天降下责罚,以儆效尤。”“他们还借此攻讦所有主张加强边备的同僚,说他们妄动兵戈,惹怒上天。要求陛下下诏申饬、抑制抗辽言论,以免再招天谴。”闻言,苏赢月眉头微蹙,抬眼看向沈镜夷。却见沈镜夷静坐椅上,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、极轻缓地摩挲着茶杯光滑的杯壁。而后他才缓缓抬眼,那双深邃的眸子依然沉静,声音也一如既往平稳。“意料之中。”:()月下飞天镜